社会舆论的极化：应战与回应

阿波罗登月举动是一场惊天的圈套？转基因农作物是一个巨大诡计？冠状病毒是生物武器？古希腊的前史是假造的？尽管许多专业人士对相似的质疑不以为然，以为这只是外行人不值一驳的臆想，但一个不可否认的实践是，有这些主意的人并不在少量，相似的质疑在社会中广为撒播，乃至构成了巨大的舆情。

例如，最近我国科协专门就阿波罗登月发布了一篇驳斥谣言文章。事实上，此前我国科协就此已做过屡次弄清，但效果好像并不抱负，树欲静而风不止，阿波罗登月计划圈套说仍在社会中广泛撒播，具有很多坚决的追随者，其中有不少仍是具有很高财富、威望与社会地位的所谓成功人士，这特别让许多专业人士感到不解。

假如将问题推开来看，就可以发现，移动互联网昌盛以来的这些年，我国社会言辞的割裂与极化已是个遍及现象。假如说，在自然科学的知识范畴，还存在着如此剧烈的观念敌对，那么，例如法令、经济、品德、艺术等范畴，特别是一些即使学术界内部还存在着争议的论题，经网络言辞发酵今后，引起观念的极化与敌对就更常见了。很多的社会热门案例，都在互联网的言辞场中引发两极化的剧烈争辩和波澜壮阔的舆情海啸。

本文并无意卷进各种详细的争辩和敌对之中。真实令我感兴趣的是如下这些问题：这些现象何故或许？它的发生机制是什么？使得这些现象广泛传播的各种社会条件又是什么？它反映了现代社会日子的何种境况与应战？现代社会又怎么或许回应这种全新的日子境况与应战？

一

社会作业引发言辞场观念的敌对与比武，本是公共言辞界的常态，也展示了现代敞开社会的多元与宽恕。从审议式民主的态度来看，这恰恰是经过公共论辩构成穿插共同的一个根本条件。但最近这些年，无论是国内仍是国外，社会言辞都出现了极化的趋势，不同观念和态度之间对互相的容纳度越来越低，互相倾听和理性证明，现已是公共言辞场的奢侈品。这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忧虑。那么，这全部又是怎么或许的呢？

当时比较干流的一种观念以为，这表现了全民上网年代的信息茧房窘境。依据我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三月底发布的第五十三次《我国互联网络开展状况计算陈述》，到二〇二三年十二月，我国网民规划达10.92亿人，互联网遍及率达77.5%。今世我国可以说已是一个全民上网的年代。

在这个年代，数字媒体的便当和兴旺，使得公共言辞场出现了众声喧闹的局势，各种目不暇接的信息，真假莫辨，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每个人眼前。一方面，这为每个人都供给了更多元的信息途径和更丰厚的信息内容；但另一方面，因为算法推送，越来越多的人挑选只承受自己偏好的信息，屏蔽自己讨厌的信息，而且不再触摸生疏和新鲜的信息。

如此循环重复，终究构成了个人信息的茧房。因为信息茧房的存在，个人的成见和价值观被不断强化，因而对其他定见的宽恕度也不断下降，终究导致互联网言辞的极化。

信息茧房的说法很形象，也很深入，关于互联网上的言辞敌对具有必定的解说力。但在此之外，还有更重要和更根底的原因并未被触及。移动互联网年代言辞极化的深层和根底原因并非信息茧房，而是存在于其他方面。详细来说，这便是我国社会经过四十多年的开展，现已变得笼统化和杂乱化了，由此导致人们日子方法的改变，也导致了知识出产机制和知识形状的改变。

为了了解今世社会的杂乱化和笼统化怎么使得言辞场的观念剧烈敌对变得很简略，咱们无妨调查一下传统我国乡土社会的状况。关于我国传统乡土社会的日子状况和知识出产机制，费孝通的《乡土我国》依然是最富有洞察力的教科书。

乡土社会的重要特色便是代代久居，流动性差，互相孤立与隔阂。这给乡土社会的知识形状带来了重要的影响。一方面，日子在乡土社会的人对外面国际的知识不太关怀，也不了解，只是满足于各种具有猎奇性质的八怪七喇的传说和故事；另一方面，日子在乡土社会的人往往对世代代代寓居的这一小片当地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具有十分精确的知识。

这些知识是祖祖辈辈重复实验和确认过的，因而撒播至今，一起还不断地被当下的日子所验证。乡土社会知识的一个特色便是建立在了解的根底之上。因而，人们“像母亲关于她的儿女一般”摸熟每个人的日子，可以“听出没有用字音表达的意思来”，乃至了解“蚂蚁搬迁的含义”。

一起，“从了解里得来的知识是单个的，并不是笼统的遍及准则”。在电视遍及之前，一个日子在偏僻地区的农人，没有电视，不看报纸，信息来历单一，信息内容简略详细，用信息茧房来描述我国传统乡土社会，最合适不过了。但咱们很难在我国传统乡土社会中看到当时互联网上如此这般的舆情割裂与敌对。

但是改革敞开四十多年来，跟着我国社会和经济的变迁，很多的我国人都脱离了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来到了生疏的城市日子。在这些生疏的新环境中，本来在故土所构成的一整套当地性知识现已远远不够用了。

在敷衍现代日子时，往往正规校园教育所供给的一整套知识，要比爸爸妈妈以身作则的许多知识更有用。因为在现代社会中，每个人的日子都越来越依赖于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教育、法令等体系的笼统运作。

这个国际变得越来越笼统，越来越杂乱，而他的日子也越来越多地被这些笼统和杂乱的事物所影响和控制。他对此不光力不从心，乃至还一窍不通，但又不得不去尽力习惯这笼统而杂乱的全部。哪怕日子在偏僻县城中的一般小市民，他的营生也或许与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些人的决议计划相关在一起，因而发生杂乱的体系性影响。巴拿马运河一艘大型货轮停滞十多天，我国义乌的好几家小商贩就有或许因而破产，这并非是一种耸人听闻的臆想，而是活生生的实践。

二

关于日子在现代社会的任何一个人来说，一方面，他依据个人日常日子经历总结出来的各种具身化知识虽仍不可或缺，但这已不足以让他从容应对现代日子。相关于这些“直觉性、直接性和不成问题的可感受性”的具身知识，现代知识的特色是“智性化”（intellectualization）、“笼统化”和“直接化”。

这些以二手经历方法表现出来的笼统知识，需求专门的练习才可以习得，但对现代人的日子来说，其重要性并不亚于任何一手经历的知识。在现代国际中，一个人要很好地日子，就必须脱离家庭，走进校园，花费很长的时刻去学习和堆集这些笼统的二手知识。个人脱离家长和校园，步入社会独立日子的时刻也越来越晚了。

即使是小学阶段教育的知识也是高度笼统和不那么有用的。关于许多小学生来说，学习校园的语数外知识，要比少年闰土学习怎么抓鱼的知识单调和无聊得多。就像操作体系被预装进一台电脑里相同，这些知识被预装到这些幼小单个的头脑中。除了拿一个好成绩，小学生很难领会这些知识的实践用途终究是什么。

除此之外，单个在现代社会中日子，还需求一种愈加笼统的知识，那便是一般所说的人生观和国际观的知识。任何人都需求构成对自己日子的这个国际的全体性了解，然后可以大概知道自己在这个国际的方位和根本境况。

阿波罗登月、转基因农作物、冠状病毒、古希腊前史四个比如中的知识，都触及对整个国际的知道与了解的问题，都是高度一般化和笼统的。简直一切的一般人都不能凭仗自己的日常日子经历，构成对这些知识的知道与了解。

只需那些经过专门和长时间科学练习的人，才清楚这些案例背面隐含的那些专殊和笼统的知识及其原理。乃至，当物理学开展到量子力学阶段，一个一般大学物理系的本科毕业生，或许依然没有时机经过高度杂乱的精密仪器，亲身勘探微观量子国际的存在。即使是航天宇航专业的毕业生，又有几个人可以有时机跑到太空去眼见为实呢？

我的一个朋友是哲学教授。有一次坐火车，当近邻乘客无意中得知他是大学教授时，便猎奇地问他是什么专业的。他刚好想安静待一瞬间，所以就隐瞒了自己的专业，告知那位乘客，他是研讨核物理的，这个时分就出现了风趣的缄默沉静。

邻座乘客尽管对这个范畴充满了猎奇，却感觉里边充满了太多的笼统知识，因而一时无从谈起。德国人类学家盖伦早在二十世纪初就指出，“笼统概念化的趋势和对数学的偏心”，是现代科学开展的一种特别固执的习性，而这在科学知识和一般人的知识之间，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距离。

关于大都一般人来说，令人不安之处在于，尽管人们没有办法依托自己的日子与才能，亲身验证各种现代笼统知识的正误，但现代日子的整个准则，都以这些笼统的知识为根底建构起来。这些笼统的科学知识不断地以技能的方法，渗透到现代日子的方方面面，对单个的日子发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乃至分配效果。

人们日常日子中吃穿住行，无不渗透着现代科技的要素，一起也无形之中受到了银行利率、法令程序、威望、阶级、目标查核等各种社会科学技能的引导和规制，但许多人对这些技能背面的那些笼统知识和原理，往往茫然无知。

现代知识不光是笼统的，一起也是专殊的。现代知识不光对一般人来说过于杂乱，一起关于不同范畴的学者来说，也现已开展到互相难以互相了解和交流的程度。从康德开端，现代哲学就变得十分笼统和专业，而柏拉图、奥古斯丁、帕斯卡等传统哲学家著作则往往生动风趣，是整个知识阶级的必读书目。

现在，不要说一个人文学科的学者看不懂一篇自然科学的论文，便是一个刑法学者看不懂一篇民法教义学的论文，也不会被人看作一件丢人的作业。

现代知识的笼统化和专殊化，既导致了现代知识难以被普罗群众的正常理性所容易了解与消化，一起也导致了理性内部的割裂。

一方面，因为现代知识是体系而全体的，而非零星和互相孤立的，因而普罗群众只能在笼统的信和不信之间做出挑选。这种笼统的信赖只能被赋予整个现代社会体系，而非只是被赋予某些专家或许组织。这是一种笼统和一般的体系性信赖。

另一方面，因为现代知识的专殊化，其实不同专业知识调查社会的图式是不同的。例如，现代科学知识调查社会的图式是真与不真，现代法令知识的图式是合法与不合法，现代政治知识的图式是有权与无权，现代经济知识的图式是具有与不具有（以及支授予不付出），如此等等。这些不同知识调查国际的图式不相同，依据这些知识所调查到的实践国际也便是不相同的。理性和知识的分解，是现代国际的常态。

在这种状况下，现代人只能依托现代社会的群众前言来获取和学习这些知识。群众前言成了衔接现代社会诸功用体系与群众知识的主途径。凭借文字与印刷术建构起来的现代各种社会杂乱体系，好像互相之间也构成了某种方法的信息茧房。

一个物理学家日常作业的首要交流对象是别的一些物理学家，一个经济学家往常重视的则是GDP、PMI、CPI等各式各样的经济数据，而一个法学家的眼里好像没有男人和女性的差异，只需合法与不合法之间的差异。

最终，一切这些笼统而专殊的现代知识，都在群众前言中稠浊在一起，出现给普罗群众。一般人一般不或许像专家相同，运用专业的技能对这些知识进行严厉的界定和剖析，只能凭借各种新闻与深度报导、科普文章乃至是各种广告和游戏等，来吸收和消化各式各样的笼统和杂乱的现代知识。

乃至，现代群众前言的一个杰出特征，便是深度报导、广告和文娱之间的互相借用与稠浊。例如，深度报导往往以文娱的笔法出现出来，以增强报导的故事性和吸引力，然后防止被萧瑟的命运；而广告则往往披上新闻和科普的外衣，借此推销自己。各式各样的文娱方法，例如电影、电子游戏等，往往延聘很多的科学家、前史学家等，然后给游戏的场景增加实践感。

三

移动互联网阅览现已替代了纸媒阅览，变成了我国人获取资讯的主途径。一起，在移动互联网阅览中，视频等数字前言又超过了文字前言，成为群众获取信息的主途径。假如说，纸媒年代的社会是文字社会的话，在移动互联网年代，咱们好像正在箭步从文字社会跨入视频社会。

视频前言相关于文字前言而言，其承载的信息无疑是更详细和丰厚的。传统我国乡土社会面临面社群那种根据了解性、详细性和即时性的互动往来形式，好像又再次复生了。

不同的是，假如说，传统乡土社会的面临面互动交流的两边，所在的是一起了解的同一个日子场景之中的话，那么，在移动互联网年代中，经过视频进行即时交流和互动的两边（或多方），他们所在的是各自了解的日子场景之中，并假定性地将各自的了解性套用到对方所在的日子场景之中。

视频直播互动中两边假定互相是了解的，一起互动的内容也是详细而生动的。一起，在经过视频的面临面互动中，面临面互动交流的即时性等特色，也发挥了巨大的效果。直播出售所激起出来的激动消费，以及粉丝疯狂现象，都足以证明这一点。

在超大规划杂乱的今世我国社会中，长途生疏人之间经由视频前言的交流，本质上依然是长途生疏人之间的交流。人们交流的主题，依然是现代社会中渗透着各种笼统杂乱的现代政治、经济、文明、艺术、品德、宗教等知识的现象。这些现象依然无法经过单个日常日子中的各种详细的、了解的和默会的知识处理和解说。

可以说，在现代国际中，任何一件了解的事物，一个耳熟能详的作业，背面都有着一整套笼统的、智性的和专殊的知识为根底。一个一般人顺手点击一个短视频，就可以看到远在万里之外的特朗普对他侃侃而谈，但他或许对美国宪法体系运作的知识一窍不通。

现代笼统社会的一个巨大结果，便是个人直接经历的损失。这既是社会分工的结果，文字这种笼统前言成为社会交流的首要前言，也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视频前言的兴起，则带来了直接经历复生的虚幻期望，但这是十分具有欺骗性的。

早在十九世纪时，哲学家鲁格（Arnold Ruge）就曾尖利地指出，一般群众因为无法“去攀爬知识上和远见上的精力高度”，而不得不在群众前言上寻求各种廉价的补偿。现在看来，短视频使用和直播前言的兴旺，使得这全部肆无忌惮了。

四

一七八四年，康德在《柏林月刊》上宣布了“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以为启蒙便是“人类从自我导致的不成熟状况中觉悟”，完成这种觉悟的方法和途径则是“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性”。两百多年过去了，康德关于启蒙的考虑远未过期，但单个自我启蒙所在的社会前史环境已发生巨大的改变。现代科学知识的笼统化与杂乱化，现已远远逾越了康德那个年代人们可以了解的程度，而视频前言年代信息的碎片化和瞬间化，导致单个的自我启蒙陷入了全新的窘境。

康德启蒙所运用的理性，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共同理性。在康德的想象中，人们只需可以脱节“未成年状况”，勇敢地运用自己的理性，就可以构成对国际的正确知道，并与其他人达到共同。而在今世社会中，常见的现象是，面临同一个作业，根据日子知识理性的调查，与根据各种功用体系之专殊理性的调查，往往或许是不共同的，乃至是互相冲突的。尽管现代人不再对“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件事发生剧烈品德义愤，但谁说群众对转基因食物的征伐，不是这件事的现代翻版？

环绕阿波罗登月、转基因农作物、冠状病毒与古希腊前史所构成的舆情作业，与其说是数字前言年代的信息茧房效应，倒不如说是现代笼统杂乱社会中体系信赖的崩塌。这是一件比信息茧房要严峻得多的作业。

或许针对阿波罗登月举动的质疑永久不会消失，但假如一个社会的科学体系是被广泛信赖的，这些质疑就只能在一些小众的言辞商场中流通。只需很多的现代人失掉了对科学体系的信赖时，科学知识才会变成各式各样的诡计诡计。

相同，假如人们信赖法院，一般他们就会忍受和体谅单个法官作业的缺点；但假如人们对法院的作业失掉敬意，哪怕一个事实上正确的判定，也会遭受许多人的质疑，引发翻天覆地的言辞风暴。

当人们对现代功用子体系之诸专殊知识的信赖消失，他们就会退回到自己仅有的零星经历和知识的保护之中。但现代社会的笼统性并不因而就主动消失，而是依然构成了现代人的根本日子境况。就此而言，在这个短视频泛滥成灾一起又无比笼统的现代社会中，怎么直面一般单个对政治、经济、法令、科学等各种社会功用体系的信赖危机，才是任何有识之士都必须面临和考虑的大问题。

或许，除了承继康德哲学启蒙的精力遗产之外，无论是决议计划者仍是普罗群众，都需求一场关于现代笼统社会的社会学启蒙。

本文首发于《读书》2024年9期新刊，授权虎嗅转载，更多文章，可订阅购买《读书》杂志或重视微信群众号：读书杂志 （ID：dushu_magazine），作者：泮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