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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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大众号:经观评论 (ID:jingguanshuping),作者:姜昊骞


董其昌当年辞官时是湖广提学副使,性情孤绝,开罪了当地的许多绅耆宗族。现在,朝堂党争已然失控,他仍是挑选放下文艺家的拘谨,决然踏入浑水,“就算字画再闻名,没有政治位置,又如何能保其家呢?”


靠面子活着的董其昌


姜昊骞|文


《江南困局:晚明士大夫的危机时刻》这本书的标题起得很大,我简直认为这是一部解说明朝消亡原因的作品。幸亏,我的断章取义是过错的。读罢全书,我觉得前语里最逼真、最有代表性的一句话是:与皇帝共享权利的士大夫们,全体看起来好像无比强壮,但细看单个宗族却是目睹他起楼房,也目睹他楼塌了。换句话说,《江南困局》讲了6个“楼塌了”的故事。



《江南困局:晚明士大夫的危机时刻》


唐元鹏|著


万有引力|广东公民出版社


2024年8月


书中不时说到了“白银本钱”“献忠时刻”。只看这几个关键词,我脑补出了一条逻辑链:白银本钱流入我国,引发社会失序与动乱,终究导致明朝消亡。关于滋润在唯物辩证法与阶层剖析法的我国读者来说,这能够说是一个默许的解说模板。


十三世纪日本金融本钱开展,引发武士破产,恶党丛生,终究导致镰仓幕府消亡。当然,这个模板也有达观向上的前进版别,比方价格革新。十六至十七世纪,美洲金银很多涌入欧洲,引发物价上涨,冲击了收取定额地租的封建地主,推进了本钱主义的开展。


依照这样的逻辑讲下去,《江南困局》里6个遭殃的士大夫或宗族,应当是明朝衰败的缩影吧。所谓“以小见大”,作为明朝事实上的统治阶层,每个士大夫宗族都是一个代标明朝国运的小世界。


可是,唐元鹏先生挑选的事例,好像恰恰在跟顺滑的前史逻辑对着干。白银本钱在书中的表现并不多,大部分胶葛依然是环绕土地和政治权利打开。


失序与紊乱是存在的。比方,第一章里记叙了江南“刁民”的乱象:“房子现已交割生意后,原房主还来占住;田产交割清楚后,原地主也来占种。现已发过誓画了押签定文书,转瞬就不认账;现银买卖成色交验清楚的,又来扯什么债款利益。”作者还总结了“疍吏均衡”的概念,意思是,官吏克扣不能超过公民忍受的极限,否则就会引发民变。


前一类乱象的底子原因是“不在地主”的很多呈现,也便是地主常年在工商市镇或府城寓居,将田产长时刻租给田户。地主有“田底”,而田户有“田面”。用现代的话来说,便是所有权与经营权的别离,再略微杂乱一些,便是三权分置了。


至于疍吏均衡,则有些大而化之了,将官吏与公民别离当作铁板一块的集团来看待,底子上归于朴素克扣言语的领域。事实上,《江南困局》中丰厚的故事与精彩的拆解恰恰标明,这个相似开裂应力的模型主要是对现象的描绘归纳,而非解析原理。


所以,这本书最好的打开方式,或许便是抛开大局逻辑,专心于部分的纹路。比方说,“脸面”。


脸面并不空无


实话说,尽管我是土生土长的我国人,但我对“脸面”问题的知道底子停留在东方主义的层次上。详细点说,就像林语堂讲的那样,“它是空无的,男人为它奋斗,许多女人为它而死。……它比命运和恩惠还有力气,比宪法更受人敬重。它常常决议一次军事行动的输赢,它能够推翻政府的一个部。我国人正是靠这种虚荣的东西活着”。尤其是这篇小文的最终一句,要用“法治政府”替代“面子政府”,似乎面子是一种辅导社会运转的底子规律。


《吾国与吾民》


林语堂|著


群言出版社


2010年11月


但“火烧董家楼”的故事清楚表明,脸面一点也不空无,反而像梅雨时节的潮气相同厚重黏腻。


这儿的董家指的是董其昌。董其昌以文人画闻名,按理说是一个十足的文化人,但在前后的事端中,他的行为一点点看不出面子。


工作的原因是一篇编列董老先生的淫秽小曲。董其昌深感受辱,就去查找小曲的作者,成果从演员钱二口中得知,作者是董其昌的连襟、同为本地绅耆的范昶。范昶天然矢口否认,但被董其昌逼着下跪与钱二对质,回家之后活活被气死,由此牵连出一系列群体性工作。


董家后来总共有4家宅子被打,字画财宝被洗劫一空。乍看起来,这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事例,归于激愤之下的非理性行为,或许用唐元鹏的话说,是“上头”。


不过,从董其昌后边的做法来看,或许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是上头,而是理性估计得出的势所必定。最典型的表现是他对官府公告的反响。


董家楼被烧之后,县府两级别离张榜安民,内容仍是明代维稳的老一套:董家素日多遭仇恨,事出有因,现在民怨现已宣泄,不得再生事端,否则严惩不贷。依照惯常的处理,官府会抓几个带头捣乱的乱民,然后工作就那么过去了。大部分状况下,苦主也会认栽。但这一次,董其昌特别“刚”。


他坚持建议,此事绝不仅仅是暴民捣乱,一定有“士人”鼓动挑唆。客观来说,董其昌的说法是正确的。墨客组织起来到府衙示威,控诉董家欺压范家,沿途带动了很多大众。范家背面的冯家举行全族大会,要与董家敌对究竟。


烧楼之前,城中有谣言,“若要油盐强,先杀董其昌”。在其时的识字率和社会组织条件下,这种制造舆论的行为简直必定由士人参加甚至主导。但问题在于,这不是董案独有的状况,而是人所共知的知识,官府对此更是心知肚明。


书画可保家否?


那么,董其昌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唐元鹏的剖析颇有见地:“但董其昌偏不,他非要把工作闹大……要追查生员职责,冲击面就会十分广,那便是要与合郡士绅刁难。……可是,如果在这个时分畏缩,那董家未来还能在松江安身吗?何况作为新兴起的宗族,董家与范家、冯家这些老牌官宦宗族的争论,清楚是松江政治格式的一场奋斗。”


这种“奋斗”不仅仅是位置排序,愈加触及生死存亡。这是由官宦财权与政权的密切关系导致的。简略讲,明代官宦不是民营企业家,他们之所以能够集合起很多财富,不是靠开掘和满意顾客的愿望,而是由于官方对官员有优待,布衣挂在官宦名下能够减免赋税徭役,也能免遭欺压。所以,不少人会带田产、房产、商铺投献,明人称之为“诡寄”。


在这样的威势之下,官宦子弟和家奴常常狗仗人势,强买强卖,既是为家里添财,也能自己揩油。《江南困局》里举了一个生动的比方。南浔县人谢奎借了范家五两银子,短短一年时刻,本息变为九两。范家家奴为催债,指派一名残疾老人去谢家蹭住。谢家不胜其扰,又无力还钱,只得将地步贱价变卖给范家,又到范家做了两年奴才。


任何一个官宦人家的发家史里都免不了此类恶霸情节,民怨一向存在,只不过平常投诉无门。一旦有关键呈现,有冤情者就会纷繁出面,接着就会是趁火打劫、无事生非之辈蜂起,比方书中说到的“蓝袍大王”。


所谓蓝袍大王,便是有功名而无官位的读书人。他们缺少自力更生的技术,又脱不下长衫,工作面较为狭隘。除了教学以外,他们也常常帮人诉讼甚至鼓动乡里。不过,一味责备这些“讼棍”也是没有意义的。究竟,有官威则有人望,有人望则有攀交,有攀交则有克扣,有克扣则有怨气,有怨气,则必有怨气的表达、分散与扩大机制。


董其昌深知其间好坏。单纯抓几个捣乱的大众是没有用的,他要做的是震撼清闲士人及其背面的其他官宦宗族,让他们不敢容易找董家的费事。否则,董家有多少座宅子可烧?


风趣的是,火烧董家楼工作产生时,董其昌乡居已近10载,年逾花甲。但此事之后,他活跃结交东林党人,4年后借着早年教过的皇子朱常洛即位之机,重返朝堂。倚重宦官魏忠贤的“木匠皇帝”朱由校登基后,董其昌又改换门庭,攀交与东林党敌对的阉党。天启帝驾崩,崇祯帝上台后横扫阉党,董其昌又忙着毁掉前些年与阉党官员的来往文书,但仍是遭到弹劾罢官。


董其昌当年辞官时是湖广提学副使,性情孤绝,开罪了当地的许多绅耆宗族,成果让秀才们集结起来砸了衙门,只得告病回乡。现在,朝堂党争已然失控,他仍是挑选放下文艺家的拘谨,决然踏入浑水。或许正如唐元鹏所说,“就算字画再闻名,没有政治位置,又如何能保其家呢?”


这才是“脸面”的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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